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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这种东西并不存在

发布时间:2018-09-03 08:46:30 来源:新浪科技 责任编辑:赵婉晴

  德国哲学家托马斯·梅辛格(Thomas Metzinger)在2003年出版的《Being No One》一书中指出,世上根本不存在“自我”这种东西。相反,所谓“自我”不过是一种透明的信息处理系统而已。“你看不见它,”他在书中写道,“但你会用它来看这个世界。”

  梅辛格对我们主观体验的本质、以及研究它的最佳方式进行了大量思考。作为德国美因茨大学哲学教授,他于2003年创立了“神经伦理学与心灵”学群,以“培养新的跨学科类型”。该学群为弥补代际间的学术差异而设立,参与者老少皆有,均是对哲学、认知科学和神经科学感兴趣的哲学家和科学家。

  笔者近日采访梅辛格时,他解释道,“自我”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有用的生物学结构,“能够以一种有意义的方式、将感官知觉与运动行为匹配起来”。去年年初,梅辛格在《机器人与人工智能前沿》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引起了很大争议。他在文章中指出,虚拟现实技术“最终不仅会改变我们对人类的整体印象,还会改变我们对一些根深蒂固的概念的理解,如‘意识体验’、‘自我’、‘真实性’等等。

  在笔者与梅辛格的交谈中,我们探讨了自我的起源、必死命运的暗示、试图突破脑机结合奇点的挑战者所缺失的东西、以及虚拟现实会如何将自我推向全新的体验模式等等。

  你说自我并不存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都有实实在在的自我意识体验,我并不怀疑这点。但问题是,这种东西是如何在大脑这样的信息处理系统中演变出来的呢?这真的有可能发生吗?许多哲学家对此都持否定态度,认为自我是一种极其主观的东西。我在《Being No One》一书中指出,“自我”这种感受、即身为某人的真切感受,可以在成百上千万年的进化史中自然地演变出来。

  问题在于要如何构建一种“什么是自我意识”、“什么是第一视角”的全新理论,这一方面需要我们将“自我”当作一种目标现象加以重视,另一方面还需要在实际经验上站得住脚。假如打开头骨、往大脑里瞧一瞧,我们根本找不到能够成为“自我”的实际结构。在这个世界上、或者这个世界之外,肯定存在一种类似于物质、或者说自我的东西,这一点似乎是毫无疑问的。

  如何解释自我的进化?

  我想,就连动物这样没有信仰、也没有高级认知能力的简单生物,也会有强烈的自我感。地球生物拥有自我意识已经由来已久。早在人类出现之前,动物就已经有自我的意识了。这是进化的产物,拥有许多生物学上的功能。

  例如,“自我感”能够帮助动物控制身体,将感官知觉与身体运动匹配起来。无意识的自我表征也是一个这样的例子,但层次要深得多,例如生物体进化出的免疫系统。每天,我们体内的免疫系统都要进行几百万次“这是我”、“这不是我”、“杀死它”、“不杀死它”、“这是癌细胞”、“这是有益组织”这样的判断。假若有一个判断出错,我们体内就可能多出一个恶性肿瘤细胞。这种生物体用以保护自身的有效机制正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基础。

  人类的“自我”与其它生物的类似机制相比,有何独特之处?

  我想人类有一点非常特殊:人类的自我模型使我们从简单的生物进化进阶到了文化进化。这让我们能够在大型社会中共同生活,这一点说来话长,但总归是因为我们能利用自身的自我模型,去理解其他人类的信仰和追求,而这些信息是无法用我们的感官获知的。但有了自身的自我模型,我们就能用这个模型来模拟别人的精神状态。

  这里要提到一条很有意思、也很深刻的原则。人类对死亡始终存在抗拒心理。有一种“恐惧管理”理论认为,许多文化成就实际上是为了更好地管理人们对自身必死命运的恐惧感。作为一种延续了数百万年的生物,我们总是遵从生物指令行事,而最至高无上的一条指令便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死去。

  作为人类,我们面临着一个此前任何生物都不曾有过的问题。我们既拥有一套全新的认知自我模型,又清楚人人皆有一死,这就使我们的自我模型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有时我会把这种冲突称作“鸿沟”,或者说“裂隙”。它就像一道深深的伤口。一方面,我的全部深层情感架构都告诉我,有一件事千万不能发生;而另一方面,我的自我模型又告诉我,这件事肯定会发生。

  “自我”是如何帮助我们应对死亡的?

  动物们会自我欺骗,并会受到自我欺骗的激励。动物具有乐观主义偏差;就像人类一样,动物也存在各种各样的认知偏差。因此我们不得不进行高效的自我欺骗。自我变成了一种平台,承载着以文化形式存在的、象征性的永生,这些都是人类用来解决对死亡的恐惧的方法。其中最简单、最原始的一种就是拥有宗教信仰,并形成一个宗教群体,在整个社会范围内强化这种自我欺骗。这可以给人安慰,让人感觉更健康,还能鼓励信徒与其它非信徒作斗争。但从长期来看,宗教信仰往往会造成可怕的战争。此外还有更高层次的自我欺骗方式,比如写一本书,指望它让你留名青史、永垂不朽等等。

  虚拟现实会如何改变自我?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我和同事们曾经通过脑机接口直接对一台机器人进行远程操控。你可以利用网络操控远在4千米之外的机器人,并通过佩戴虚拟现实装备,透过机器人的眼睛观察周围环境,同时由一台脑部扫描仪生成动作想象。这无疑是一种新形式的“具身化”(embodiment)。这并不是说你的自我感觉真的跳到了某个化身或某台机器人当中,而是创造了一个复杂的因果环路。借助这个环路,你可以用自己的思想直接控制机器人、或者说你的第二具身体。

  毫无疑问,这种理念如今已成为了人们抗拒死亡的工具。在美国奇点大学(Singularity University)那帮科技怪咖的带动下,加州已经出现了一种全新的“宗教”。它也宣称能实现永生,但并不搞“上帝”那一套。这些人称在30年之内就能把自我模型上传到虚拟现实当中,而且已经拿到了大笔投资。

  但你不信这一套是吗?我们为何不能上传自我呢?

  问题在于,人类的自我模型很大程度上是以身体为基础的,比如体内器官的感受、前庭的感觉等等,因此你无法真正从肉体中复制出自我模型,除非你愿意放弃其中的某些部分。你也许会体验到自我跳到替身中的感觉,但肠道的感觉、情绪化的自我模型、重量感等等都会消失。

  也许我们可以创造不同形式的自我,然后加以增强。但出于各种原因,我认为“彻底从人脑跳进虚拟现实”这个想法面临着不可逾越的技术性问题。此外还有一个层次更深的哲学问题:假如没有“自我”这个概念,那么跳进替身的究竟是什么呢?这就像与佛教徒讨论轮回转世一样:进入轮回的究竟是什么?是你的神经、你的贪欲、还是你不堪回首的童年记忆?假如没有实际存在的“自我”,那么你复制上传到虚拟现实中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过,我相信在接下来几十年中,这些新技术会使人类的自我意识发生巨变。我们也许会产生完全不同的自我体验。

  创造这些不同形式的体验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这里的一个关键词是“具身化“。我们目前拥有的肉体、以及我们有意识的自我模型与肉体之间的依存关系,是经过数百万年不断优化后的产物,是从在树枝间晃荡的猴子祖先那里进化而来的。我们的肉体经过成功优化,已变得十分健壮,而这是人类几百万年来不断试错的结果。可以说有成百上千万的祖先为我们而死,我们才能够像如今这样灵活而敏锐地操控自己的身体。而要在虚拟现实中实现如此精密的具身化,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我们未来有可能在虚拟现实中实现具身化吗?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我们或许可以实现技术上的具身化。这可能与肠道的感觉、重量感等感受都无关。也许我们会发明各种各样的虚拟自我模型,并学着去控制它们,并通过这一过程产生不同形式的自我体验。我们何必只复制生物学的创造成果呢?说不定我们还能创造出更有意思、更酷的东西呢。